老母猪(散文)李直

liubingbing 沙土地文学 2019-07-28 10:27:06

老母猪(散文)

李直

在我看来,母亲们的榜样,不是那些卓有成就的、把子女送进名校的“虎妈”,也不是名扬天下的、培育千万桃李的“名师”,而是一口老母猪。

这口老母猪在我家生活了许多年,记忆中的童年时代,几乎经常出现它的身影。半个世纪前,在贫瘠沙土上讨生活的人家,养一口老母猪,每年卖一窝猪崽,几乎是一家人全年现金收入的三分之一。平日里吃盐点灯、头疼脑热的开销,全由它来供给。

在我的记忆中,这口老母猪极丑,一张细窄的长脸,一口凶狠的獠牙,一双极小又极刻毒的眼睛,加之每年都要有一次妊娠哺乳造成的营养不良,瘦骨嶙峋而又肚皮及地,可以说,没一处能入眼。

记得一个春天的午后,太阳将及西沉,这口老母猪忽然反常起来。它先是横在猪圈门口,不许其它克郎入内。克郎们只要靠近圈门,就会遭到一顿狠咬。要么咬在鬃领处,要么咬在脊背或屁股上,大概咬得过于用力,每咬下一口,克郎都要惨叫一声,如同挨了一刀,赶紧抽身逃离。过一小会儿,它们再次捱捱蹭蹭的凑过来,意欲入圈,老母猪便马上张嘴亮出獠牙,瞪眼射出凶光,并辅以恐吓性的吼叫,把克郎们吓得落荒而逃,站在院子里茫然四顾,不知这一夜在哪里度过。

那时我刚刚记事,恍惚中听得全家人兴奋地传播“老母猪要下崽了”这个消息。同时看见老母猪在暮色中忙碌的奔走,满院子搜寻细小的干树枝和干燥的柴草。寻到一小把,咬在嘴里,急急奔向猪窝,放下,转身出来,再叼一口,疾走回窝,俨然一位元帅在大战来临前的焦灼与急燥。实际上,这口临盆的母猪之所以这样奔波,只是为一群即将来临的新生命,置办一张尽可能舒适的床铺。

奔走中,它看中了一床小褥子。我忘记了这东西是哪个孩子的,大概是因夜间遗尿,搭在篱笆上晾着的。它打量了一会儿,看看四下里无人,便毫不犹豫地将其咬住,拉下来,拖拽着向猪圈方向奔去。

此时,它已明显地感觉到此举地不太合乎常理,有点类似盗窃。拉拽的脚步分外急促,眼神也略显慌张,而且边走边四下里张望,尤其回头的几率,明显增加许多。

接下来发生的一幕我至今无法忘怀,那就是我母亲和老母猪争夺这床小褥子的场景。两个母亲――――一个是即将降生的猪崽们的母亲,一个是已生育了三个孩子的人类的母亲,分别拉住褥子的两端,在院子中间争夺起来,拔河似的互不相让。这情景引来了全家人的围观,其中包括我。他们其中一方不停的述说此物用处是免于孩子直接睡炕席,不是絮窝的;而另一方则用有力而连续的吼叫哀求,意思是只用一次。双方竟如谈判一样,不停的各自申述自己的理由。以至于一方倒退几步,另一方前进几步,反过来亦然,如此反复了多个回合。人类和猪,在由母爱构架的天平上,在此刻,竟然势均力敌。

拔河的结果,是我母亲取胜。她用了个缓兵之计,略一松劲,随着后退的老母猪前进几步,待母猪有所放松,便猛一用力,从猪嘴里将褥子抢出来,扑打扑打沾上的沙土,小跑着回屋里了。

那一时刻,我发现,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,老母猪不叫也不动,呆呆地望着夺走的褥子和母亲远去的身影,失望、怨恨以及愤怒和无奈,无论从它的眼神和站姿,都能清晰地辨识出来。这中间,曾有人劝我母亲“给老母猪使一回”,母亲坚决而明确地回答:不中,孩子没啥铺。

那天夜里,全家人,除了我和姐姐妹妹外,都因给老母猪接生而彻夜未眠。第二天一大早,当我用惺松的睡眼打量老母猪时,它正安详地卧着给小猪崽喂奶。此时,它一扫凶悍和勇猛,温柔得如一团棉花。

我记得母亲说过,那天夜里气温骤降,怕小猪崽受凉,最后还是用上了那床小褥子。不过,母亲又说:当天就拆了,里和面儿都洗了,棉花也重新弹过,几天后照原样缝好。“给孩子铺,”母亲说,“咋也比睡炕席好。”

我还记住了那一群拱奶吃的小猪崽,它们不停的吮吸老母猪的奶头,吸一会这个就换那个,太恣意了。老母猪的母爱,竟任它们如此挥霍。

我以为,这老母猪是一个最合格的母亲,以此文,向母亲们推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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